資料來源:《明報》2015年6月2日 副刊
文:吳世寧
圖:陳淑安、受訪者提供
編輯:高卓怡

林國璋,基督教善樂堂牧師,不止一次被教友同行視為怪人異類。某些教會,閉上門就只講《聖經》唱聖詩感召聖靈;但林國璋的教會玻璃窗外面貼上大字,「齊唱和平歌,恭賀劉曉波」;他又被稱為「瞓街牧師」,每星期有一晚走到深水埗橋底跟他稱為兄弟的露宿者同眠;黃毓民是他教友,程翔及六四學運領袖熊焱牧師也曾在此作分享。

林國璋位於筲箕灣的教會、辦公室、小禮堂處處皆見書。「有些教會只放由基督教出版社出版的屬靈書籍,但我這裏什麼也有,連黃毓民的書、《100毛》和伊斯蘭教書籍也有。我們應跟現在的世界聯繫啊!」林國璋不只看見耶穌釘十架的偉大,也看到世間實在的苦難,從中實踐愛和公義。

教會書櫃也有《100毛》、伊斯蘭教書

善樂堂的辦公室有一幅偌大的書牆,前後共有四層書架,當中不但有宗教書籍,亦有香港歷史、政論、哲學,以及六四書籍等。禮堂的角落、鋼琴上更充當不同主題的書籍展覽區,一邊是曼德拉的展區,另一邊則是雨傘運動及劉曉波的展區。樓上單位則是林國璋的辦公室和音樂學校,本來空闊的單位被一部三角琴、多疊報紙、唱片和書本,還有幾個大書架及雜亂的細碎小物所填塞——比如說一把垂掛的黃傘,以及大大小小的人偶公仔如撐黃傘的教宗。除了書本多,善樂堂自家的出版物也多——每星期把剪報和牧師講道內容出版成小冊,一年則出版一本大冊。「我們的教會特色是注重文字和歷史,早前更有日本學者研究我們呢!」林國璋笑說。

林國璋在書海間的小沙發坐下,猶如被淹沒——就在那裏他談起他當上牧師並跟書本結緣的過往。他在柴灣徙置區成長,幼稚園和小學皆讀天台學校,當時的教師許多都是馬來西亞人、在長洲建道神學院畢業,向學生宣揚當傳教士的重要性。「我大概小學四年班時就想當傳道人。」林國璋說。於是他考上長洲建道神學院,大導演費穆的女兒費明儀是他的音樂老師。那段時光可說是他的「開竅期」。「那時我愛讀台灣作家張曉風,因為她的文字好優美,思考方式也很特別。」林國璋還記得她有篇文章名〈矛盾篇〉——一篇是〈愛我多一點,好嗎〉,另一篇是〈愛我少一點,我請求你〉。「我曾經抄過一篇來追我太太的!她還以為是我寫的呢。」林國璋笑道。張曉風在八十年代曾來港授課,林國璋有緣成為她的學生,親歷她真人的溫文爾雅。除張曉風外,在林國璋的書架上亦見林語堂、周作人、龍應台等散文作品。他記得當時有個愛書的學長,聽到有學弟問他:「這麼多書,你看得完嗎?」他就義正詞嚴的訓說學弟:「書不是用來看的,是用來用的。」或許深受影響,林國璋每次寫文章、講道前,都會從書本中尋找資料實證,記下註腳,才開始寫作。

每年寫《苦路十四站》 至今15本

作為神職人員,林牧師選擇了跟露宿者、維權人士、受虐外傭Erwiana等弱勢同行,履行公義,他的行止乃受到兩位前行者所啟發:盧雲神父和德蘭修女。荷蘭籍的盧雲神父曾著Walk With Jesus: Stations of the Cross一書,破格的以人間苦况跟反思耶穌受難的禮儀形式「苦路十四站」結合,並列書寫。林國璋說:「傳統的『苦路十四站』所講的是耶穌受判、跌倒,以至死在十字架的不同階段。每年教會在受苦節都會讀經就算,但是盧雲神父在這本書講他在南美洲所見的工人、孤兒寡婦和受苦大眾,他可以把耶穌所受的苦連上社會大眾所受的苦!」世人雖貧賤如螻蟻,但一樣各有各十架,負罪受苦——所以林國璋每年也在受苦節寫《苦路十四站》,至今已有十五本,以不同主題、人及事跟基督受苦犧牲的階段結合,希望讓教友見到信仰與現實社會間的關係,比如說在《「六四」苦路十四站》中,他便以「王維林隻身擋坦克」一事比喻為「西門助耶穌背十架」,「六四血腥大屠殺」的慘劇則比喻為「耶穌死在十字架」。

德蘭修女啟發 助Erwiana無分宗教

另一本讓林國璋深感震動的書是由德蘭修女所寫的Words to Love By…。在書中,德蘭修女寫有次有人問她:「你為印度做了這麼多工作,是否為了讓他們成為天主教徒?」德蘭修女給了一個讓林國璋銘記一生的答案:「I’ve always said we should help a Hindu become a better Hindu, a Muslim become a better Muslim, a Catholic become a better Catholic.」也因為如此,即使受虐印傭Erwiana是一位伊斯蘭教徒,林國璋仍大力幫助她渡過難關並建立友誼,從未考慮過她的宗教背景。林國璋無奈笑說,讀神學時同房問他借此書翻譯成中文出版,卻偏偏把此名言翻譯得扭捏奇怪、辭不達意。「你以為他不懂翻譯嗎?不是,而是他不敢譯,所以拐彎抹角!」林牧師又氣憤又好笑的道。他又想起,平時在深水埗橋底跟露宿者一起,轉角就有間教會,卻從未見它打開門:「教會平時講什麼?不就是愛和公義嗎?我們在這種氛圍下長大,幫忙別人是自然的事情,我不過是做我份內的事。但出來做傳道人,才明白教會也有權力、建制、制度,不可以得罪某某人……」林國璋因其教會常被標籤為「另類」教會而感氣憤,認為是其他教會跟公義愈行愈遠,而不是因為他的教會有多「激進」。

忘了六四,哪有資格講復活事迹

林國璋關心中國人權民主。他強調,這無關政治,而是對信仰的宣告,對他人苦難的關注。他手拿余杰所寫的《劉曉波傳》,問記者:「你知道劉曉波幾時判刑的?是2009年聖誕節呀!中國政府竟敢在基督教的大日子做這樣邪惡的事,我一定同你玩過!」林國璋眼中的劉曉波是一個良心書生,一直追求國家能實現民主自由,豈料卻遭處如此判決。林國璋對中國民主人權的追求也源自六四——當年他當上傳道人才幾年,也曾上過北京走到廣場跟學生見面。「當時的氣氛好緊張,我每天看六份報紙,去遊行,在馬場集會等都歷歷在目。」他說。至今,他的辦公室存放大量六四資料及書籍,而他及教會的電話號碼皆以「8964」作尾。在芸芸六四史料和書籍中,他推介由天安門母親丁子霖所寫的《「六四」受難者名冊》——丁子霖四出尋訪六四死難者家人,列下死難者的姓名及遇難情况,並記下自己的尋訪經過。

另外,林國璋又稱由香港電台記者集體採訪成書的《嘶叫與回響》為「一群盡忠職守的記者的良心印記」;以及他口中形容「寧死不屈的義士」趙紫陽的《改革歷程》為六四相關的重要著作。26年來,林國璋從未忘記,並祈求平反的一天,也對某些建制教會轉軚辯稱六四無流血而感憤懣:「耶穌復活到現在差不多二千年,但六四不過是26年前。若26年前你曾親身參與的歷史也可忘記,那你哪有資格去講二千年前耶穌復活的故事?」

天堂太高太遠,地獄荒涼陰森——還是回歸世間的苦難,才能把信仰實在的實踐,而對林國璋牧師來說,書本及文字就是那道接通世俗及神靈的橋樑。

■profile
林國璋
基督教善樂堂主任牧師,1986年於長洲建道神學院畢業。